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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ESS IN GEOGRAPHY >

2023 , Vol. 42 >Issue 5: 927 - 943

DOI: https://doi.org/10.18306/dlkxjz.2023.05.008

Articles

Components and mechanism of health impact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tourism destinations based on the new health geography perspective:A case study of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 QIU Mengyuan , 1 ,
  • ZHANG Jie 2 ,
  • YANG Jiameng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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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Nanjing Forestry University, Nanjing 210037, China
  • 2.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China

Received date: 2022-07-22

  Revised date: 2023-04-03

  Online published: 2023-05-24

Supported by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1901174)

China Postdoctoral Science Foundation(2021M701729)

Fold

Abstract

Health is an old but ever-present topic for human beings, which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The new health geography emphasizes the role of place in influencing individual and public health.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research reveals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elements of place and health practices at various spatial scales. In the context of deep integration of tourism and health, this study used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health geography, which advances the traditional methodologies that examine the single dimension of visualscape. Taking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as a case, this study explored the elements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and its mechanism of health impact in tourism destin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uman-land interaction. The user-generated content that directly reflects tourists' perception was adopted to analyze the components and mechanism of health impact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Based on the results of analysis using the grounded theory, the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was decomposed into four dimensions of visualscape, soundscape, smellscape, and haptiscape, which have unique attributes and complex relationships. The findings confirmed that the therapeutic landscapes in tourism destinations are multisensory while the visualscape is not always dominant. Furthermore, through the multiple correspondence analysis, the meaning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were clustered into three themes: nature, tranquility and coordination, revealing the health impact mechanism of place in the continuous dynamic interactions between the destination and the tourist. The concept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dicates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environmental factors and health practices at various spatial scales, which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to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lace and human health. The intersection of health geography and tourism geography will enrich the theories and methods of landscape research, and promote 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tourism destinations with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Key words： health geography; therapeutic landscape; sensory dimension; tourism destination; resource system; health impact mechanism

Cite this article

QIU Mengyuan , ZHANG Jie , YANG Jiameng . Components and mechanism of health impact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tourism destinations based on the new health geography perspective:A case study of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J]. PROGRESS IN GEOGRAPHY, 2023 , 42(5) : 927 -943 . DOI: 10.18306/dlkxjz.2023.05.008

健康是促进人全面发展的必然要求。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宪章的定义，健康不仅指没有疾病，更是身体、心理和社会适应能力均处于一种良好的状态[1]。《2021中国居民健康大数据》(https://www.bestmarketing.cn/)统计显示，中国城市人口中亚健康人群占比高达73.6%，由此引发的健康问题严重制约了中国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人类通过旅游获取健康的传统由来已久[2]。旅游地的各种景观资源以异地性的时空特征创造了旅游者所希冀的旅游体验，有效消解了惯常环境的压抑和困境，使旅游者逃离生活、缓解压力、提升幸福感，形成维持或促进身心健康的康复意义，满足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3]。
传统的医学地理学主要从流行病学视角出发，揭示多种自然环境暴露导致人类疾病的作用机理[4]。随着人类活动增强和对健康认知的深化，地理学逐渐开始关注自然环境、建成环境及社会人文环境等对人类生理、心理及社会健康的综合影响，并探索健康场所的空间建构，新的健康地理学应运而生[5]。社会文化转向下，新健康地理学的一大创新之处在于对地方的重视，强调地方特征对主观健康的影响，为充分理解地方与健康的复杂关系提供了良好的理论视角[6]。康复景观(therapeutic landscape)是新健康地理学的核心概念，是指对维持或促进个人健康的生活状态有积极作用的地方要素[7]。康复景观的主题内容已经超越了传统物质景观的范畴，不仅包括了具有治愈力量的自然、表征地方意义的符号景观，强调平等、合法关系的社会环境等都是康复景观的构成主题[8]。因此，康复景观理论着重于人的主观感知，揭示人对地方错综交织的体验过程[9]。从感知特征上理解康复景观，实质是从景观的直观意义上对其进行阐释，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所观察到的物体都可以纳入康复景观的内容体系。在此背景下，康复景观的研究趋势逐渐突破单一视觉维度的限制，表现出多维感官化(multi-sensing)的转向，是由各种身体感官共同参与的“多形态的欣赏”[10]。特定的色彩、符合生命节律的声音、芳香的气味、丰富的质感等都被充分重视起来，成为具有康复意义的景观要素。康复景观的多维感官特征在旅游地尤为突出。旅游这一行为解放了日常生活中被遗忘和禁锢的非视觉感官，旅游者与目的地之间的健康互动必然包含着多种感官维度的相互作用[11]。声景观(soundscape)、味觉景观(tastescape)、嗅觉景观(smellscape)和触觉景观(haptiscape)等都应当是旅游地康复景观的重要构成要素[12]。
以往新健康地理学关于康复景观的文献多为描述性研究，主要关注自然或建成环境的某些景观特征对个体/群体健康的影响[13]，较少从人地互动的视角对康复景观进行综合分析。近年来，学者们逐渐意识到康复景观不仅是指具有物质形态的环境要素，还是与地方特征紧密相连、具有鲜明身体和情感属性的“主观景观”[14]。因此，地理学传统景观研究的范式已无法充分解释康复景观的健康效应，新健康地理学视角下的康复景观研究，亟待突破物质景观的地理边界，重新审视和梳理其资源要素体系。目前康复景观的研究多将情境置于人们日常生活中，探索地理环境暴露对公众健康的影响作用[15]。旅游地是健康中国战略实施的重要战场，呈现出不同于日常生活空间的新的空间性和时间性，必须从旅游地非惯常生活的流动性情境出发，才能够更加明晰其康复景观的特征和意义。
由此可知，基于人地互动的框架系统解析旅游地康复景观，是人文地理学研究与旅游地实践发展亟待研究的重要命题。在旅游地这一非惯常环境中，旅游者为什么能够获得健康；旅游地的康复景观究竟是由哪些要素和属性构成；各种纷繁复杂的康复景观，是否如西方哲学思想中对感官重要性的等级排序那样，遵循着严格的秩序性，视觉景观的主导和核心地位永远不容置疑；其他感官维度的康复景观在旅游者身心恢复的过程中又发挥了何种作用?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本文尝试基于新健康地理学，以南京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作为案例地，通过扎根理论分析、多重对应分析等方法，对旅游者网络评论内容进行系统剖析，旨在从多维感官的视角系统探究康复景观的构成要素，解析旅游地促进人类健康的内在机制，进一步丰富和完善康复景观的理论。

1 理论基础

1.1 健康地理学中康复景观研究缘起

康复景观的概念最初是1992年由Wilbert Gesler提出。与一般景观相比，康复景观始终坚持健康优先的原则，强调人地互动对个体生理、心理、社会和精神的健康意义。在此基础上，Gesler[16]强调康复景观是自然物质属性(physical)、社会文化属性(cultural)和符号象征属性(symbolic)的多元统一体。如图1所示，与康复景观相似的概念有环境心理学领域的恢复性环境(restorative environment)、医学领域的医疗花园(medical garden)以及风景园林学领域的疗愈景观(healing landscape)等，这些相关定义旨在从不同学科立场，去探究地理环境与身心健康的关系[17-18]，从而诞生了诸如恢复性环境理论、园艺疗法理论、环境健康学理论等。这些理论学说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均认同地方对健康的积极作用是自然、社会和人共同作用的结果。
图1 多维康复景观概念解析与研究脉络

Fig.1 The concept and research progress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有关康复景观的研究按照主题内容、集聚空间和涉及主体可以划分为不同类型。从主题内容来看，康复景观的内部主题包括自然环境、人工建筑、日常生活、地方感、象征符号等，外部主题涵盖了信仰、哲学、社会关系等，研究表明这些要素都可以促进个体身体、心理或者精神健康[19-20]。从空间类型来看，康复景观研究涉及多尺度的各种空间情境，具体包括大尺度的乡村、城市、森林、海洋等，中尺度的滨水度假区、森林公园和宗教场所等，以及小尺度的医疗花园、康养设施和城市公共绿地等[21]。从涉及主体来看，早期康复景观研究主要关注一些疾病患者；近年来，随着健康观念的深入人心，研究已扩展到日常生活中各种类型的公众群体，老人、儿童、妇女等群体尤其是康复景观研究的重点对象[15]，学者们也开始注意到康复景观对旅游者身心健康的积极影响[22]。

1.2 康复景观研究的多维感官化转向

20世纪70年代以来，作为文化转向的一部分，人文地理学研究引入了“身体”的视角，景观的多维感知特征被进一步确认和发展[23]。段义孚[24]对景观的描述已经超出了这个词惯有的专指眼睛所能看到的视觉环境的含义。具身化已成为当今旅游研究7大主题之一[25]，对旅游地康复景观的研究也逐渐冲破传统视觉思维的桎梏。在人地互动的过程中，当感官线索嵌入外部环境，旅游地的客观环境就变成了一个由感官组织的地方，景观便具有了多维感官的特征[26]。遵照人类最基础的5种感官类型，康复景观的感官维度可以划分为视觉类、听觉类、嗅觉类、触觉类和味觉类[12]。研究表明，在城市滨水空间，湛蓝开阔的水面、潺潺流动的溪水声、清新怡人的空气、甚至与温暖干净的水流直接的身体接触，都可以构成康复景观的要素[27]。海滨地区的健康效应则是视觉类康复景观(海面、沙滩)、听觉类康复景观(海浪拍击声)和触觉类康复景观(潜水、冲浪或游泳)的综合产物[20]。一项关于巴马养生旅游的研究，结合中国独特的健康文化，论证了自然环境的康复性集中表现在空气、饮水和食材等方面，这些景观要素均突破了视觉的单一维度[28]，充分说明健康地理学对康复景观的思考已经逐渐从单一的视觉维度转向更加丰富的多维感官视角。
在同一尺度的地理空间中，不同感官维度的康复景观具有显著的异质性：由自然声和旷野组成的安静空间，具有放松身心、缓解压力的作用，是大部分旅游者前往国家公园旅游的首要驱动因素[29]。而在一些森林康养旅游地，视觉类康复景观与嗅觉类康复景观的组合则是产生健康效应的关键，其他感官维度的要素并不真正具备健康效应[30]。由此看来，康复景观在不同的地方呈现出不同的感官维度。探索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健康意义与机制，亟待从人地互动的视角系统梳理其资源体系，识别优势感官维度。

1.3 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理论框架

目前，对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研究仍处于个案分析阶段，研究内容涉及不同层面和主题的健康效应。研究表明，声景观的刺激速度更快，对旅游者情感的影响程度更深，有助于身心健康的恢复[31]；令人愉悦而平静的自然声可以构建一种静谧感，帮助人类缓解压力，成为众多自然旅游地的核心吸引物资源[32]。来自空气、植物等的嗅觉类康复景观可以提高人类的镇静性和警惕性，增强安全感。自然有机食材为原料的味觉类康复景观已经被运用于老年痴呆症和高血压等身体疾病的治疗过程中，获得了显著的康复效果[33]；触觉类康复景观主要来源于个体与动植物的接触、与人造建筑设施的接触和与他人的接触，其中，个体与动植物接触所产生的触觉类康复景观要素的健康效应尤为显著，可以降低血压水平，放松心情，提高舒适度的自我评价结果，减少孤独感，强化对抗挫折的耐受力等[34]。但是，关于康复景观与旅游者身体、心理、精神和社会关系等多个层面的健康之间的相互关系，仍需要进行系统的梳理与分析。
多维康复景观对人类健康的作用机制研究仍处于概念和理论探索阶段，学者们对此提出了不同的健康效应理论解释框架。Gesler[35]在构建康复景观概念时强调，健康是通过康复景观的物质属性、社会属性和象征属性实现的。在此基础上，“康复性流动”理论将健康效应的影响因素延伸为自然活动、社会交往和地方情境3个维度[36]。多维康复景观物质属性对健康的影响可以通过自然助益假说进行解释[37]，该理论认为，人对自然元素具有本能的偏好，开放的、光明的、类似自然界的环境能够使人类最快地从压力状态中恢复。多维康复景观社会属性对健康的影响可以借助社会资本理论进行解释，已有学者就社会参与、社会公平等属性与健康的相关关系进行了实证探究[38]。多维康复景观象征属性对健康的影响可以借助段义孚[39]“恋地情结”的理论进行解释。该理论认为，人与地方之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爱与依恋，推动了人的发展与进步。因此，人对景观所赋予的地方联结、地方记忆和地方依恋等，都可以促进身心健康[40⇓-42]。
综上所述，健康理念与旅游活动的深度融合，推动了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研究与实践的兴起，也产生了一些值得深入探究的理论问题与亟待破解的现实困境(图1)。首先，地理学以综合见长，综合性主要通过要素的多样化来体现[43]，但是，当前研究笼统地将康复景观看作是一个均质整体，或者分散地探讨个别感官维度的景观类型，很少展开全面系统的资源调查，辨析各种感官维度的康复景观要素的个性和共性[44]。并且，旅游地是一种非惯常环境，其康复景观要素具有“新奇”“迷人”“远离”“兼容”等特征[10]，与旅游者之间的健康互动呈现出流动性的特点[9]。在旅游地这一特殊地理空间中，多维康复景观的构成要素与属性特征的分析，仍是新健康地理学研究的薄弱环节。其次，新健康地理学强调地方对人类健康的意义，地方并不是静止和固定的社会容器，人在地方的行为具有充分的主观能动性[45]，如何从人地互动的视角整合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物理属性、社会属性和象征属性，深入探究各类景观要素与旅游者身体、心理、精神等多层次健康之间的互动关系，是健康地理学研究不能忽视的重要命题。再次，康复景观的概念诞生于西方，其研究也多基于西方文化情境，而中国的健康文化传统独具特色，不同时空尺度中多维康复景观要素组合和健康意义也异于西方情境，亟待探索适合中国特色的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作用机制[46]。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概况

Bell等[47]对以往研究中所提到的具有促进健康功能的地理环境进行了梳理，按照研究中案例地的色彩特征编制出“地方调色盘”(palettes of place)，指出现代生活中健康作用最显著的是以城市周边的各种山脉、绿地、森林等为代表的中小尺度绿色空间。因此，本文将案例地聚焦于康复景观资源丰富的森林公园。森林的健康效应，一直是许多学科关注的焦点[48]。森林不仅具有美化和调节城市环境质量的作用，在全域旅游的背景下，更是本地居民和外地旅游者共同享有的重要游憩目的地。南京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坐落于南京东部地区，紫金山占地45 km2，公园总面积30.088 km2，森林覆盖率达到70.2%(图2)。王安石的《钟山即事》写到：“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即描绘了紫金山丰富的多维康复景观资源，反映了中国独特的山水养生文化。因此，选择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作为案例地，具有较好的典型性，有助于理解其他同类型案例。
图2 南京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

Fig.2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同时，紫金山是中国首个被评为“国家级森林公园”的大型城市森林公园，不同于一般森林公园远离城区的地理位置，其坐落于南京主城中心区域，是目前国内城区范围内面积最大且自然环境最为优质的绿色空间。Chen等[49]对中国旅游者恢复性体验的研究发现，优质的自然环境是身心健康的基础，但由于带薪休假时间不足，且深受责任与义务的传统文化观念影响，中国旅游者并不愿意真正完全远离日常生活环境。因此，大城市周边的短时度假与休闲目的地成为寻求健康最理想的场所。紫金山的区位优势恰恰契合了中国旅游者康养旅游的偏好。并且紫金山所属的钟山风景区是全国首批5A级旅游景区，相较于许多森林公园更偏重于环境保护和生态价值的发展思路，其一直是大众旅游的重要目的地，日均游客达到0.93万人次(数据来源于2021年中山陵园管理局统计数据，时间为2021年)，健康意义被广泛认知。因此，以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为案例地，其特殊的地理区位以及广泛的康养旅游价值，充分体现了旅游者与旅游地之间的健康互动，可以更加有效地发掘旅游地这一独特地理空间的多维康复景观要素，探索康复景观的作用机制。

2.2 数据来源

专业旅游网站中的网络评论文本属于用户生成内容，是旅游者对旅游地充分感知后，经过思考和语言组织所表达出来的思维内容，相较于传统旅游研究通过问卷调查或者结构性访谈所获取的一手数据，这些信息数据量巨大，突破了传统数据调研手段和抽样方式的局限，为研究者开展旅游地相关研究提供了便利；并且这些数据来自旅游者的直接真实体验，解决了因调查者介入可能会产生的测量误差，为研究者提供了相对客观、非商业、高可信度的一手信息[50]。因此，本文采用网络评论内容作为分析人地互动视角下多维康复景观构成要素的基本数据。
本文通过对比各主要旅游网站的旅游者评论内容发现，携程、马蜂窝和途牛这些网站中，都将紫金山作为钟山风景名胜区的一个子景点，没有专门将关于紫金山的网络评论剥离出来；在大众点评和去哪儿网上，仅有关于紫金山天文台和索道的消费评价，缺少对整个紫金山旅游体验的整体评论。因此，最终以猫途鹰(trip advisor，www.tripadvisor.cn)和百度旅游(www.lvyou.baidu.com)这2个将紫金山作为独立旅游景点的网站上相关评论条目作为本文的数据来源。对2011—2021年猫途鹰和百度旅游网站上关于紫金山案例地的网络评论数据进行预处理，为使网络评论数据包括尽可能多的感觉景观描述，以字数限制作为过滤器，筛选出30字以上的条目。通过人工判别的方法，手动逐条删除明显的广告贴、复制帖、故意恶评贴和类似百度百科等的转帖，并更正错别字，统一使用简体汉字，并将景点、酒店以及道路等名称统一化，如“栈道”“步道”“登山道”等统一使用“绿道”代替。
Agapito[51]设计了5个研究问题以调查旅游地景观的感官维度(表1)，Buzova等[26]通过实证研究，进一步验证了这5个问题在提取景观的感官维度时具有较高的有效性和可靠性。这些问题体现了在人地互动的视角下，旅游地的景观要素并不是单纯的自然环境背景，而是包含了旅游者具身体验的主观景观。在此基础上，本文结合康复景观的概念和特征，进行适度的修正，以这些问题为线索，逐条甄别紫金山案例地的网络评论，寻找网络评论中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的内容，从而提取出涉及康复景观感官维度描述的有效数据。按照上述整理方法，最终获得可供使用的网络评论包括猫途鹰179条、百度旅游386条，总计565条，共20276个字符。
表1 多维康复景观描述的甄选依据

Tab.1 Selection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descriptions

原问题 本文修正后的调查问题
What do you see in this trip to Destination X? 在紫金山的旅游行程中看到了哪些有益健康的事物?
What sounds do you hear during this trip to Destination X? 在紫金山的旅游行程中听到了哪些有益健康的声音?
What kinds of scents do you smell during this trip to Destination X? 在紫金山的旅游行程中闻到了哪些有益健康的气味?
What do you touch in this trip to Destination X? 在紫金山的旅游行程中触摸到了哪些有益健康的物体?
What do you taste in this trip to Destination X? 在紫金山的旅游行程中品尝到了哪些有益健康的饮食?

2.3 研究方法

首先使用Rost Content Mining 6.0对南京紫金山案例地的网络评论进行词频分析，通过人工判读删除重复及无意义词组，仅保留与感官维度描述相关的词汇，再运用扎根理论通过NVivo 10.0对高频词进行聚合归类，将旅游者网络评论数据进行高频词的提取，参照同类研究，数据中每出现一处独立的感官印象线索，则编码增加1。在编码过程中，尤其要注意区分案例地背景环境信息与各种多维康复景观要素的差异，强调所提取的关键词必须基于旅游者的具身体验，即旅游者所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或者品尝到的旅游地感官印象，体现出旅游者与旅游地之间的互动。
例如，网络评论TA01如下：紫金山是南京的城市森林，位于南京的东郊，紧邻玄武湖。我们一群人结伴而行，远远的就能看到紫金山被森林覆盖的山顶郁郁葱葱，蒋王庙步道两旁古树参天，随处可见爬满青苔的陡坡。沿着步道登山，周围环境非常安静，一路上呼吸着新鲜空气，空气有丝丝清甜的味道，还可以听到鸟叫声，蝉鸣声。爬山的过程虽然辛苦，但心灵感到了极大的放松，当我们快要没劲儿的时候，抬头发现最高峰头陀岭近在眼前了……
根据这段网络评论，可以提取出与旅游者视觉感官互动的“山顶”“森林”“古树”“青苔”“陡坡”“最高峰”等词汇，并删除对研究来说意义泛化的词汇，如“蒋王庙”“头陀岭”等。通过自由编码→主轴编码→选择编码的过程，逐级建立类目，以此作为康复景观构成要素的分析依据(图3)：首先，将“山顶”“陡坡”“最高峰”等高频词提取为初级编码，建构“山体地貌”这一要素类型；将“森林”“古树”“青苔”等高频词汇归纳为“绿化”。然后，根据“山体地貌”和“绿化”等提炼出“视觉类康复景观”的感官维度。编码过程的一个难点在于区分自然环境与各种类型的康复景观。坚持人地互动的视角辨别提取康复景观要素，对于一些客观的环境描述，则予以删除。如文本中提到“紫金山是南京的城市森林，位于南京的东郊，紧邻玄武湖”，这里的“紫金山”“森林”，以及“东郊”“玄武湖”虽然也是其他网络评论中常出现的高频词汇，但在此处却属于对客观环境的描述，并未有明显的线索显示是旅游者此次旅行的具身体验，故在自由编码时删除。而“步道”“登山”“安静”“空气”“鸟叫”“蝉鸣”等词汇则体现出旅游者与旅游地的互动，可提取作为自由编码材料。此外，对于一些表意模糊文本的处理，如“……空气有丝丝清甜的味道……”，文本所指的清甜味其实是呼吸空气直接引起的气味感知，而非饮食行为产生的气味感知，因此，经过三级编码，将其归为嗅觉类康复景观而非味觉类康复景观。
图3 多维康复景观编码过程示意图

Fig.3 Coding process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为进一步剖析案例地康复景观要素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规律，揭示各要素的相互作用对康复景观整体内涵的塑造意义，参考Agapito[51]、吕兴洋等[53]分析旅游地景观意义主题的方法，运用多重对应分析方法(multi-correspondence analysis, MCA)，以扎根理论编码结果构建数据矩阵，对康复景观构成要素进行聚类，凝练其意义主题。

3 结果分析

3.1 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康复景观构成要素的扎根分析

按照图3所示编码过程进行三级编码，当编码进行到约2/3(第370~380条网络评论)时，已不再出现新编码，基本达到编码饱和，后面的编码过程主要作为对已存编码的验证与调试。编码结束后，再结合深度访谈和案例分析，检验研究范畴的饱和度。结果表明，所提取的感官维度(范畴)、要素类型(类属)和高频词汇(概念)与前期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且反复出现，说明扎根分析所得到的范畴达到了理论饱和[52]。
本研究由3名研究人员进行编码，在其深入了解原始文本语境、研究主题、研究方法，以及三级编码内涵的基础上，进行编码工作。参考同类研究方法，首先抽取20%的网络评论进行预编码，衡量编码员之间的内部信度，对不一致的编码进行协商，直至编码信度达到90%以上开始正式编码。正式编码时，先由三名编码员独立编码，再对不同意见共同讨论，若仍不能达成统一，则邀请一位旅游专业教授加入讨论，直至达成统一意见。所有编码结果的信度均达到了85%~91%，说明编码结果具有较强的可靠性。
最终，通过旅游者网络评论数据共获得关于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康复景观的高频词汇68个(表2)，包括视觉类康复景观39个，占比57.35%；听觉类康复景观17个，占比25.00%；嗅觉类康复景观6个，占比8.82%；触觉类康复景观6个，占比8.82%。由于紫金山自然环境和旅游功能的限制，旅游者很少涉及味觉体验，味觉类康复景观的高频词占比仅为1.01%。其中，“视觉类—紫金山”“视觉类—森林”“听觉类—安静”“嗅觉类—空气”“触觉类—登山”和“听觉类—鸟叫”在所有网络评论中出现的频次是最高的，是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最主要的表现形式。由此可知，紫金山康复景观的感官维度包涵了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4种形式，视觉类康复景观所占比例最高，出现频次最多，但旅游者对其他3种非视觉类康复景观要素也具有充分的感知。这一结果说明，基于人地互动的视角，景观的表现形式确实存在多个感官维度，旅游者在认知过程中可以对多维康复景观进行清晰准确的描述[12,53]。
表2 南京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多维康复景观构成要素

Tab.2 Elements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康复景观维度 要素类型 高频词汇(频次)
视觉类康复景观 山体地貌 紫金山(347)、山顶(143)、头陀岭(129)、东郊(60)、全景(48)、俯瞰(48)、山峰(43)、山崖(35)、陡坡(14)
绿化 森林(236)、梧桐(79)、黄叶(32)、青苔(27)
绿道 绿道(136)、登山口(64)、野路(37)
建筑 天文台(197)、城墙(52)、亭子(32)、弥勒大佛(29)、碑刻(23)
设施 台阶(183)、索道(167)、指示牌(56)、地铁(21)、车行道(10)
动物 鸟儿(136)、虫子(78次)、野生动物(37次)、萤火虫(27次)
气象 雾气(79)、阳光(57)、雪景(38)、蓝天(26)、白云(26)、日出(12)
水体 玄武湖(26)、小溪(18)、流水(13)
听觉类康复景观 静谧 安静(283)、无噪声(50)
生物声 鸟叫(201)、蝉鸣(91)、树叶声(54)、狗叫(22)、猫叫(16)
地理声 风声(164)、雨声(52)、水流声(28)、雷声(14)
人声 说笑声(67)、唱歌声(53)、走路声(27)
机械声 汽车声(14)、施工声(12)、警报声(10)
嗅觉类康复景观 空气味 空气(215)、绿肺(63)、氧吧(25)
自然味 花香(168)、青草味(56)、泥土味(10)
触觉类康复景观 气候类 气温(66)、潮湿(55)
身体类 登山(209)、锻炼(91)、露营(29)、拥挤(10)

3.2 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康复景观优势感官维度的识别

(1) 如图4所示，紫金山的视觉类康复景观在所有构成要素中占比最大，主要以“山体地貌”“绿道”“绿化”“建筑”“设施”“动物”“气象”和“水体”8种形式呈现(表2)。视觉类康复景观是由眼睛接收到的信息所塑造的，是具有健康效应的物质实体在地理空间中的有形呈现[54]。视觉类康复景观占据了紫金山康复景观系统的半壁江山，说明在所有的感官层面，视觉依旧位于较高的层次。视觉类康复景观与旅游者之间的距离使其成为一种“客观景观”，造就了其自身的自由性和自主性，有助于旅游者的理性思考[55]。尽管视觉类康复景观的物质形态复杂多样，但并不能反映整个紫金山全部景观特征。旅游者通过眼睛，仅能对物体的形态、色彩等进行客观描绘，而环境刺激身体所产生的直接经验(香味、体感等)，则不属于视觉类康复景观涵盖的范畴。紫金山的视觉类康复景观并不能单独存在于康复景观系统(如网络评论TA172所述)。旅游是身体多感官共同参与的过程[56]，旅游者仅通过视觉无法获取完整的旅游体验，其他感官维度的康复景观会影响视觉景观的感知和表达[57]。当旅游者在其他感官维度获得负面体验时，可能引发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对身心健康产生消极的影响[58](如网络评论TA81所述)。
图4 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感官维度雷达图

Fig.4 Radar map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dimensions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TA172：紫金山虽然不高，但登山确实是个体力活，一口气爬上头陀岭之后我已经筋疲力尽，完全没有心思去拍照和看风景了。
TA81：……误入了一条登山的野路，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天色渐黑，周围的森林发出鬼魅一般的光……
(2) 紫金山的听觉类康复景观属于声景观的概念范畴，是视觉类康复景观以外最重要的景观要素，对旅游者的身心健康具有重要意义。声景观是由特定空间中一系列声音元素所构成的，强调环境是如何被身处其中的生命所理解和感知[59]，可以划分为基调音(keynote)、信号音(signals)和标志音(soundmark)3种类型[60]。标志音是一个地域空间中具有代表性的声音，由表2可知，旅游者视角下，紫金山最具特色的标志音是“静谧”，被提及的频次达到333次。“静谧”并非是完全静止无声的状态，而是一种不受人工噪声干扰的声环境，又被称为“自然安静”(nature quiet)，尤其对旅游者的心理和精神健康具有积极作用[61]。在高速城市化的背景下，安宁和清静是吸引旅游者从噪声污染严重的城市核心区前往旅游地的重要原因。紫金山正是由于其静谧声景观特色才对旅游者形成了独特的吸引力，为旅游者提供了优质的旅游体验。这是视觉类康复景观无法获得的体验，说明人类的空间经验很大程度上是由声景观加以扩展的，它能提供视觉景观之外关于环境的信息[39]。基调音又称为背景音，即常常能听到的环境背景声[62]，在紫金山主要表现为“生物声”“气象声”和“地理声”等自然声景观。信号音则是特地为引起注意所制造的功能性声音，紫金山主要通过“机械声”制造信号音，引发旅游者注意。
(3) 嗅觉类康复景观和触觉类康复景观在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体系中各占比8.82%。如Porteous[63]所理解的，嗅觉类康复景观是指健康空间中有序的嗅觉印象。触觉类康复景观则是由身体与环境的直接接触所形成的有益健康的景观[64]。嗅觉类和触觉类康复景观均是与环境零距离接触的动态景观[26]。在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旅游者感知频率较高的嗅觉类康复景观包括“空气味”“花香味”和“泥土味”，说明在紫金山，旅游者对与自然环境相关的嗅觉类康复景观更加敏感，因为它们更符合旅游者的期待，可以创造嗅觉舒适度。触觉类康复景观中，“气候类”表现为旅游者与天气条件的互动，如“温度”“湿度”等；“身体类”是指由于身体在空间的自由位移所创造的景观形式，如“登山”“锻炼”等。嗅觉类和触觉类康复景观的存在，揭示了人文地理学景观研究中所强调的“地域综合体”的概念，已经被拓展为由更多感官维度的景观要素共同参与的复合体，人类对地域综合体的感知已不再是传统地理学对单纯视觉意义上的三维世界的感知。但也可以发现，嗅觉类康复景观和触觉类景观往往是以特定的视觉景观为载体的(如花香、登山等)，不能单独使人感受到外在空间世界的存在，需要在一个彼此互动的景观系统中才能发生作用。

3.3 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多维康复景观作用机制的多重对应分析

采用多重对应分析(multi-correspondence analysis，MCA)检验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构成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以揭示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究竟是如何产生健康效应的。如表3所示，将变量进行降维处理后，前2个维度共解释了69.99%的总方差，超过了一般研究所设定的50%的阈值标准。还有研究者进一步提出在检验多重对应分析结果时，应该参考与内部组合信度相关的其他指标，如Cronbach's α值。本文中第一个维度的Cronbach's α值为0.80，第二个维度的Cronbach's α值为0.63，也超过了0.50的阈值，满足MCA聚类分析的检验标准。区分度分析揭示了变量在各维度上的区分度，区分度在0~1之间，值越大表明区分度越高。由表4可知，在第一个维度上视觉景观、声景观区分度较高，在第二个维度上嗅觉景观和触觉景观区分度较高。
表3 聚类分析

Tab.3 Cluster analysis

维度 Cronbach's α 特征值 惯性 百分比/%
维度1 0.80 0.42 0.09 46.57
维度2 0.63 0.16 0.06 23.42
总体 — 0.58 0.15 69.99
平均 0.72 0.29 0.08 —
表4 区分度分析

Tab.4 Discriminant analysis

感官维度 要素形式 区分度
维度1 维度2
视觉景观 山体地貌 0.23 0.03
绿化 0.14 0.04
绿道 0.16 0
建筑 0.07 0.02
设施 0.04 0
动物 0.27 0.04
气象 0.01 0.13
水体 0.22 0.01
声景观 静谧 0.34 0.14
生物声 0.03 0.10
地理声 0.26 0.05
人声 0.15 0
机械声 0.09 0.04
嗅觉景观 空气味 0.02 0.12
自然味 0.01 0.28
触觉景观 气候类 0.04 0.23
身体类 0.02 0.16
各个感官维度的康复景观要素之间是相互联系的复杂组合，多重对应分析图可以将各类康复景观以可视化的方式展示在二维空间内，检验它们彼此之间是如何遵循内部相互关系进行分布的，进而解释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的内涵意义，明晰对旅游者身心健康具有主导作用的康复景观要素及其作用机制。根据解释原则，聚集在一起的变量之间存在较强的关联性，说明这些变量经常一起被提及，而跨集群的变量间的联系则较小。从图5可知，紫金山的康复景观要素分布在4个不同象限，以圆点(0，0)为中心形成了3个聚类，其中在横轴上方左右分布有2个内部联系紧密而外部相对远离的聚类，另一个聚类则分布在横轴下方。这3个聚类彼此之间存在明显区别，共同构建了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健康意义。
图5 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构成要素的多重对应分析

Fig.5 MCA map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elements in Nanjing Purple Mountain National Forest Park

3.3.1 具有“自然”意义的多维康复景观奠定了旅游地健康效应的物质基础

图5中右上角的第一个聚类包括“山体地貌”“绿化”“水体”“动物”“地理声”和“自然气味”，它们共同描绘了紫金山多维康复景观所具有的基本自然生态属性，本文将该聚类命名为“自然”意义主题。人类与自然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结[65]，优美的自然环境不仅满足了人类对防御、食物、水源等的基本生存需求，更是“有益健康的资源”(salubrity resources)。英国地理学家Appleton[66]提出了“瞭望—庇护”(Prospect-refuge)理论，指出前方开阔(瞭望)和后方有遮蔽物(庇护)的自然景观最具有健康效应。紫金山“自然”意义的多维康复景观要素正是具备了这一特征。Kpalan[67]也从环境心理的视角，解释了自然会通过人类的感觉器官对心理健康恢复产生正向效应，他们发现在自然因子的作用下，可以调动人类的非定向注意力，从而使定向注意功能得到放松，并且这种作用可以通过严谨的科学数据来量化。由此可知，紫金山康复景观要素所表达的“自然”主题不仅为旅游活动提供了必需的生存条件，也储存了旅游者所需要的心理资源，对维持健康、平衡身心状态至关重要，奠定了多维康复景观健康效应的物质基础。

3.3.2 属于“宁静”聚类的多维康复景观营造了旅游地健康效应的多重体验

图5中左上角聚类的康复景观要素包括“绿道”“气象”“静谧声景观”“生物声”“空气味”“气候类触觉景观”，它们共同营造了紫金山安宁静谧的环境氛围，本文将其主题概括为“宁静”。“宁静”(tranquility)是一个多层次的复杂概念，不仅指没有高分贝人工噪声的自然环境，还强调视觉体验舒服自在的绿色空间，以及气味上清新安逸的环境氛围等，是由多维康复景观所营造的安静愉快的符号象征空间[68]。世界卫生组织将人类的健康定义为生理、心理、社会和精神4个层面，富有绿色植物、鸟类歌声、舒适气候、清新气味等的宁静空间是城市喧嚣的避难所，可以产生多重健康效应[69]。已有大量临床医学研究发现，“宁静”与心血管疾病、中风、免疫力低下、药物和毒品依赖等存在显著的因果关系，长期处于“宁静”类康复景观中，可以有效减少疾病发生，提高治愈率[70]。同时，“宁静”主题的康复景观可以成为促进旅游者心理健康的基础设施[71]。无论是探究“宁静”与旅游者心理健康大数据之间关系的量化研究，还是测定旅游者在“宁静”空间中心理健康程度的科学实验，均充分证明“宁静”主题的多维康复景观对心理健康具有提升、保护和疗愈效应，具体体现在压力消减、注意力恢复、情绪提升、安全感提升、不健康心理行为调节等方面[72-73]。此外，“宁静”主题的多维康复景观可以使旅游者远离日常生活压力，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进而主动积极地进行社会交往，并从中汲取社会支持、社会互动和社会信任，直接带动旅游者重新处于社会人际交往的良好状态，成为提升和促进旅游者社会健康的必要保障条件[3]。精神健康是指灵魂或者心灵层次的良好状态。研究表明，“宁静”能够使旅游者直接通过身体感官获得舒适、愉悦与满足，进而唤醒个体对生活和生命的积极反思，在平和愉悦的状态下认识真实的自我，引导旅游者自我成长、获取幸福感，促进了精神健康意义的呈现[37]。综上所述，“宁静”主题的多维康复景观借由旅游者的空间流动与实践，将旅游地物质和非物质要素与人类福祉积极联系，营造了环境和健康交互的新面向，促使旅游者在旅游地能够处于一种自然、放松、舒服的状态，最终转化为身体、生理、心理、精神和社会健康的整体康复与提升，产生不同层次的健康体验。

3.3.3 构成“协调”意义的多维康复景观构建了旅游地健康效应复杂动态的人地关联

在图5中横轴下方，“建筑”“人声”“身体类触觉景观”联系紧密。这些康复景观要素作为紫金山的代表性符号，尽管分属于不同的感官维度，但都体现了人与环境和谐互动的友好关系(如访谈旅游者TB18所述)，因此，本文将这一聚类定义为“协调”意义主题。
TB18：紫金山被称为南京人的母亲山，这次来南京我特地在朋友们的带领下来看一看，心情愉悦。一路上就像醉翁亭记形容的，老人小孩，带着笑容，看着泉水，大家都很欢乐。尤其看到半山腰有老年的合唱团，还带着音响在大合唱传统歌曲. 树林里面有飞鸟的歌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美好。
紫金山“协调”意义的康复景观包含2个方面：一是指空间内部各种多维康复景观要素之间相互一致，形成共同的主题；二是指各类多维康复景观的符号象征意义与旅游者深度契合，可以充分满足旅游者追寻健康的需要。注意力恢复理论揭示了具有健康效应的环境应具有4个主要特征：① 远离(being away)，指与日常生活空间保持一定的心理距离；② 迷人(fascination)，指能够促发个体做出由兴趣驱动且无须努力的注意；③ 程度(extent)，指环境组织有序且具有丰富性和连续性；④ 相容(compatibility)，指能够与个体的活动需要相匹配。“协调”聚类恰恰契合了恢复性环境“程度”和“相容”的特征，表明康复景观要素往往是以一种相对合理的、可预测的和有序的方式相互联系着[74]，通过身体多维感官的介导作用，与旅游者的偏好和期望产生共鸣，形成个体与地方之间一系列复杂互动过程，打破人地二元对立的传统，促使旅游者建立与旅游地之间的亲密关系，营造出充满舒适、包容的理想化“第三空间”，缓释身心疲劳和精神压力，激发积极正向的情绪与情感，促成具有多重健康效应的整体氛围。

4 结论与讨论

4.1 研究结论

高速的城市扩张，使人口、资源与环境的矛盾愈演愈烈，由此引发的公众健康问题已然构成了全人类生活福祉的最大威胁。在此背景下，以康复景观为核心探究个体与地方之间关系的新健康地理学得到快速发展[75]。然而，受视觉思维的主导，已有研究往往笼统地将康复景观看作是一个均质整体，较少从人地互动的视角全面探索康复景观不同感官维度的构成要素，辩证地分析它们的共性和个性，导致现有研究成果难以有效揭示多维康复景观在旅游地的健康机制。针对此，本文基于新健康地理学的康复景观理论，从旅游者的感官体验出发，提出了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概念；选取南京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为案例地，利用扎根理论方法对旅游者网络评论进行内容分析，构建基于感官维度的旅游地康复景观资源体系；通过多重对应分析，进一步提炼各类康复景观要素的意义主题，探究它们相互融合作用的路径与机制，揭示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健康效应。主要结论如下：
(1) 旅游地康复景观资源体系具有多维感官的表现形式，且各维度的康复景观要素具有独特的属性和复杂的关系。基于扎根理论方法对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网络评论的分析表明，旅游地康复景观的表现形式不仅涉及视觉景观，还包括声景观、嗅觉景观、触觉景观等。视觉类的山体地貌、绿化、建筑、设施等占据了紫金山康复景观系统很大一部分内容，但并不能代表整个空间的全部景观特征，听觉类康复景观有效弥补了单一视觉维度的信息缺失，能提供视觉之外关于环境的信息，尤其是由各类静谧声景观、生物声景观、地理声景观等所构成的紫金山声环境标志音和基调音，形成了康复景观独特的旅游吸引力。而嗅觉类康复景观和味觉类康复景观也是旅游地环境信息的重要来源，但它们往往是以特定的视觉景观或声景观为载体的，需要在一个彼此互动的景观系统中才能发生作用，不能单独使旅游者感受到外在空间的存在。这一研究结果充分说明，人类的空间经验很大程度上是由各种感官维度的景观要素加以扩展的，它们共同提供了关于世界的信息。地方并不是静止和固定的社会容器，通过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资源体系内部各要素的协同作用，旅游者可以完成对旅游地健康效应的综合理解和充分体验。以往健康地理学研究中受视觉思维主导所引发的“视觉暴政”(tyranny of the visual)应当被反思和修正。具体到本文，那些仅通过视觉类康复景观分析旅游地健康效应与机制的研究需要被重新审视，从多维感官视角构建完整清晰的康复景观资源体系，可以为健康地理学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2) 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要素表达了多主题的内涵意义，其健康机制是旅游者与旅游地持续动态的互动过程中共同构建的。多重对应分析的结果进一步表明，紫金山的视觉类、听觉类、嗅觉类和触觉类康复景观，共同营造出“自然”、“宁静”、“协调”三大意义主题。其中，“自然”反映了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多维康复景观最核心的吸引力特征，对维持和促进旅游者身心健康至关重要，奠定了旅游地健康效应的物质基础；“宁静”不仅指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没有高分贝人工噪音的声环境，还强调了没有过多刺激性要素干扰的视觉空间，更是多维感官共同营造的宁静平和的环境氛围，为旅游者提供了生理、心理、社会、精神等多重健康体验；“协调”表明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多维康复景观要素是以一种相对合理的、可预测的和有序的方式相互联系着，共同指向旅游者的健康期望与偏好，与旅游者的心理需求相契合，充分体现了旅游者与旅游地之间的持续互动。由此可知，旅游地的健康机制是特定地方背景下旅游者与旅游地在主客两端通过多维康复景观对健康效应的共同塑造与整合(图6)：旅游地借由其独特的资源环境，为多维康复景观健康效应的实现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从不同的时空尺度构成了旅游者身心健康的理想化图式，成为追求美好生活的重要场域；旅游者积极调动不同身体感官机能进行感知体验，并通过旅游活动的深入持续进行自我建构，力求通过多维康复景观意义主题的营造，对生存、生活、生命进行反思，获取多重健康体验，达成旅游与身心健康的平衡；与此同时，旅游地积极进入、渗透并成为旅游者感知体验的一部分，旅游者也通过具身体验促进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要素的内外协调，不断赋予旅游地更丰富的健康意义。
图6 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健康效应的作用机制

Fig.6 Mechanism of multisensory therapeutic landscape health impact in tourism destination

4.2 讨论与展望

在地理学文化转向和身体转向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地理学家开始反思单一通道的、视觉性的、理性客观的景观研究传统，批判西方文化背景下的“视觉暴政”。基于新健康地理学人地互动的理论框架，本文所提出的“多维康复景观”概念论证了非视觉景观在旅游地的存在意义与健康机制，拓展了地理学景观研究的范畴，有助于构建起基于感官维度的景观研究新范式，也为旅游景观规划和旅游体验设计提供了重要支撑。
本文根据Bell等[19]提出的地方调色盘理论，选择健康效应最显著的绿色空间代表——紫金山国家森林公园为案例地，探讨了多维康复景观的资源体系与作用机制。但是，旅游地不同地理现象和过程有相对应的时空尺度，旅游者也是具有鲜明主观能动性的差异个体，当案例地情境发生变化时，多维康复景观的具体构成要素和意义主题可能会有所不同。地理环境暴露与公众健康的关系是新健康地理学关注的焦点，在未来研究中，可以考虑将不同时空尺度的多元旅游地进行综合比较，并将旅游者更多感官维度纳入分析框架，以更加有效地将以具身体验为特征的多维康复景观从客观存在的地理环境要素中剥离出来，全面探知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构成要素，深化对旅游地健康机制的理解。同时，多维康复景观是人地互动的产物，其所涉及的物质生态环境、社会文化空间、旅游者心理状态和经验知识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与此相对应，多维康复景观也是一个持续动态的概念。多维康复景观的流动性特征应当引起学者们的充分重视。随着外生驱动力和内部能动要素的变迁，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资源体系会发生哪些动态变化，其健康机制又会呈现何种阶段性特征；这种变化背后又会引发哪些新的健康效应?关于流动性视角下旅游地多维康复景观的历时性研究，也将是未来着重探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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