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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GRESS IN GEOGRAPHY >

2021 , Vol. 40 >Issue 7: 1235 - 1245

DOI: https://doi.org/10.18306/dlkxjz.2021.07.013

Reviews

Progress of the material geography studies with the perspective of “following the things” and implications

  • LIN Xudan , 1 ,
  • ZHU Hong 2, 3 ,
  • YIN Duo , 2, 3, *
Expand
  • 1. School of Geography,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 2. School of Geography and Remote Sensing,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 3. The Research Center for Human Geography and Urban Development in Southern China,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Received date: 2020-10-29

  Request revised date: 2021-01-27

  Online published: 2021-09-28

Supported by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1971184)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1901173)

Team Project of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Guangdong Province(2018B030312004)

Copyright

Copyright reserved © 2021
Fold

Abstract

With the trend of "cultural turn" and "material turn", material geography has become one of the most active and burgeoning areas in social and cultural geography. Cultural geographers have turned their interests again to the material culture using an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 Material geography has inherited the focus on humans and endeavored to get rid of the shadow of Fetishism since the "cultural turn". Its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materiality, knowledge production, cultural identity, and social power relationship behind the material. Material geography's ontology,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do their revolution in response. For instance, "following the things" as a methodological perspective is brought up uniquely. To be specific, mobility is highly emphasized in the perspective of "following the things" because it sheds light on the human-place relations and different sociocultural contexts during the flow of things. Therefore,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do research on the material. In addition, considering the goal of completing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a moderately well-off society in all aspects by 2020, we need to focus more on material's mobility and social value production in China in order to achieve great national development. However, there exist only a few reviews on material geography, and there is no review concentrating on mobility in material geography in China. In order to fill the gap, in this article we reviewed the history, necessities, and tendencies of the material geography research in the Western discourse, illustrating how the material geography studies achieve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surface" material studies to representation studies, then to more-than representation studies. We also identified four main research themes in this area: 1) the symbolic meanings of material; 2) linking material and people's identities; 3) material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and 4) the power game and negotiation behind the material. This article illustrated that material geography puts the sociocultural phenomenon into the wider politic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system to discuss, and deploys more creative and comprehensive methods to figure out what traditional methods fail to do. Finally, the article summed up the limitations of these studies and listed some possibilities for further research in China: international game and negotiation of power, 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commodity networks, and daily life geography. In short, our research seeks to enrich the material geography research in human geography in China and open the academic conversation with the Western world.

Key words： material geography; following the things; mobility; social life; place; practice

Cite this article

LIN Xudan , ZHU Hong , YIN Duo . Progress of the material geography studies with the perspective of “following the things” and implications[J]. PROGRESS IN GEOGRAPHY, 2021 , 40(7) : 1235 -1245 . DOI: 10.18306/dlkxjz.2021.07.013

伴随着社会文化地理研究主题的不断深化,各种新思潮不断涌现,物质地理学已经成为西方社会文化地理研究中新兴且活跃的研究分支之一[1]。物质地理学不同于传统人文地理学对物质文化及其景观的研究范式,主张采用“使用物质(living with things)、追踪物质(following the things)和感受物质(feeling the things)”的研究视角进行地理研究[2]。而在全球联系不断增强的当下,各种经济政治文化活动已经不局限于一国一地的发展,跨越国界成为常态。“流动性(mobility)”成为不同主体实现空间实践的重要社会特征之一[3]。事实上,全球化进程就是由层出不穷且不断加强的流动性活动所组成,例如各种商品的运输、信息的共享与服务的交互,以及人员巨量且频繁的迁移等[4,5]。因而,追踪物质是物质地理学研究中格外重要的一个视角。简单地说,它强调传统地理学所重视的“流动性”,通过追踪特定物质在流动过程中物质性的变化及其能动性,揭示物质流动背后的社会关系与文化意义。
社会文化地理学者长期以来对物质文化的研究兴趣从未间断,例如记录和解释家庭里的物质文化、探究食物、家养植物和农具等各种物质的空间分布等[6]。人们日常所使用的种种日常用品,即便是随手触碰过的东西,皆可称为物质文化,例如,服饰、饮食等文化元素[7]。随着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新文化地理学”的出现,对于物质文化的研究有了新的转向,被称为“物质转向(material turn)”或“再物质化(re-materializing)”[8]。地理学者指出,物体的本质是客观的,而话语与表征只是物质的二次呈现。过多关注表征等非物质本身的做法往往容易脱离物质本质来看待事物与现象[9]。因此,“物质转向”事实上代表了一种回归本质的呼吁,它重新确立了话语与事实、真实世界与抽象世界的二分法[9,10,11]。而追踪物质作为物质地理学的一个重要视角,它避免了僵化地关注物质本身而忽略物质背后的“人类和社会背景”,为物质地理学各个话题的研究贡献了动态的研究方法,好处在于抽丝剥茧物质背后复杂的生产政治和嵌入在系统中的种种社会关系以研究物质本身的变化[12,13]。物质地理研究涉及多学科的交叉,例如移民和边境研究、商品链研究、日常生活地理研究等[14,15,16]。各领域的学者皆以跨学科的视角,试图剖析物质所具有的物质性及其背后的地方性知识、文化身份、社会权力关系等[1]。可以说,物质是人类活动的微观组成部分,物质的流动是全球人类活动的重要载体,它们的存在促成了空间与地方的形成,也彰显着人与地、人与物之间复杂而又相互联系的社会网络。正如伴随着2020年初春全球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人们看到的是大量口罩、防护服、护目镜和呼吸机纷纷从世界工厂——中国到疫情严重的欧洲和北美的运输。但是,这种特殊物质的跨界流动,反映的却是不同地方疫情引发的大量需要救治的民众和复杂的社会现实。因此,探讨物质以及追踪物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回归本源,追踪物质视角下的物质地理学为人文地理学未来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和新范式。且纵观国内物质地理学的相关研究,对于流动性的关注仍然较少。同时,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当下,中国更需要关注到国家层面乃至城乡背后隐藏的物质流动、社会关系以及空间生产,以更好地实现国家的发展。鉴此,本文试图通过梳理西方物质地理学研究的发展脉络和主要的研究议题,进一步明晰物质地理学的内在逻辑,以期为新时代中国人文地理学提供新的学术养分。其次,聚焦物质地理学者如何采用追踪物质这一方法论视角进行研究,以期为其他学科在“再物质化”背景下进行融合研究提供启示。

1 物质地理学的发展脉络

1.1 物质地理学研究的兴起

物质地理源于对物质文化的研究——由特定社会在特定时期的观念、态度和想象等信念衍生出来的人工制品研究。从学术意义上看,它被视为文化史学或文化人类学的一个分支[17]。在早期的研究中,学者已经注意到物质背后的人类活动,大部分学者一般是从历史学视角或人类学视角去观察物质文化[18]。但文化地理学者也对物质文化给予了关注,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记录和解释食物、农作物以及农业工具等物质的地理分布[6]。
20世纪80年代起,地理学界对于传统的对物质文化的研究随着新文化地理学的出现开始式微[6]。新文化地理学关注的不仅仅在于物质文化,更包括在社会行动或日常地理实践过程中浮现的文化意义、情感体验、身份认同以及意识形态等[7]。因此,文化地理学者尤为重视呈现不同的社会群体和权力关系的输出意义、情感、话语和表征等非物质性领域[19,20]。同时,新文化地理学者认为,传统的物质研究忽视了文化政治中的一些重要问题。首先,单一地研究物质的地理分布与表层文化形式容易导致对人的能动性的忽视。实际上,每个物质都是社会劳动的转移和交换,是社会价值的创造与重塑,是社会群体对文化意义的表达[19,20]。其次,对于物质浮于表面的研究将人的劳动物化为资本赋予劳动产品的属性,物—物之间的关系掩盖了人—人之间的社会关系[21]。因此,文化地理学者指出,传统的物质地理研究忽视了人的主体性、能动性以及认同等方面,带有拜物教(Fetishism)的趋势[8]。
虽然传统的物质地理遭遇批判,但地理学者并没有停止对物质的关注。Harvey[13]在1990年提出,货架上的商品是毫无历史性的,若要理解社会如何运转,就必须跨越对市场和商品的盲目崇拜。商品本身的生产空间是真实的、物质的,要充分了解社会再生产的物质基础,就必须掌握商品生产和资本流通实践中的时空真相,了解物质流动过程是如何给人们提供日常供给的。因此,他呼吁要“揭开拜物教的神秘面纱”,以再现社会再生产的故事。随后对于物质的研究回应了早期地理学者对“拜物教”倾向的批判,开始重视物质性在何时何地于何物上产生影响,而不是以一种先验的方式假定它的重要性[9]。Valentine等[22]关注到在男性监狱中食物在囚犯与工作人员、囚犯与囚犯之间复杂的权力博弈中的作用;McGuckin[23]则通过对西藏地毯产业的研究发现,手工艺品商品化对西藏社会文化和经济多重而复杂的影响。
2000年,Jackson[8]于Social & Cultural Geography上正式提出“社会文化地理有进行再物质化研究的潜力”。这引发了文化地理学者对于物质性及物质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研究的回归[19]。人和物质的互动是文化产生的基础,因此,对物质的关注格外重要[24]。有些学者认为,自“文化转向”以来,新文化地理研究倾向于关注表征和文本等概念,这极易导致词物分离以及对物质和物质背后的性别、阶级、种族等的社会化差异的忽视[8]。脱离物质的文化地理研究只会导致“空心化”[25]。所以,“再物质化”实质上是在呼吁夯实新文化地理学的根基,强调保留对物质性的思考[24,26]。同时,物质地理继承了“文化转向”以来学界对人的关注,力求摆脱拜物教的阴影,根植于物质本体,将物质置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系统流动的节点之上,观察物质包含的社会价值、社会意义、社会关系以及社会意识[1,27]。可以说,物质地理的研究实现了从物质到表征,又从表征到超越(more-than)表征的研究范式的转变[19]。

1.2 物质地理学之方法论创新

物质地理的本体论、认识论以及方法论需要以整体的思维(holism)去进行统一[28]。因此,当“再物质化”思潮兴起,物质地理的方法论也随之进行了革新。如上文所提到的,对于物质的探讨很大程度上需要以一种流动的、追寻本源的视角来进行[8]。Bakker等[29]提到,再物质化实际上是实现了将物质从“艺术品的死亡世界(人类劳动的产物)”中解脱出来,而作为“活着的世界中的社会关系的组成部分”进行探讨。同时,物质的表征和意义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们是在互动的社会过程中形成的。因此具有动态特点的追踪物质成为了研究物质地理中关键且独特的方法论视角。
这一视角由Appadurai[12]首先提出,他认为,“事物的社会生活”需要被关注,因为追踪运动中事物的重要性在于事物的意义就被刻在它们的形式、用途和轨迹上。物质在商品阶段的进出是由其经济价值和可交换性决定的,这个进出过程是一本传记式的记录。物质与人几乎有着相同的社会生活,它们可能会从上一瞬间的商品交易对象,转变为不被出售、不具有商业价值的情感对象[15]。因此,物质的人类学和社会学背景需要透过“运动中的事物”的视角进行阐明[12]。
以往的文化地理研究大多以传统的质性研究方法为主,半结构化访谈已成为人文地理学的“新正统方法”[30]。然而,有学者对单纯使用该方法表达了不信任,质疑通过语言获得的数据是否真实、有效[31,32]。因此,物质地理学者提倡采用民族志的方法对物质进行研究,认为民族志是迄今为止未被充分利用的方法,其目的是探索特定社会现象的本质,而不是检验关于社会现象的假设,因而,它能够为探寻流动过程中的社会文化意义提供不可替代的视角[33]。民族志方法通常使用多种工具,如观察日记、(结构化与半结构化)访谈以及对其他包括文件、图片、视听材料和人工制品在内的来源的分析[34]。可以说,它虽然包含访谈,但绝不依赖于访谈。
具体的追踪物质的研究方法是由人类学者Marcus[35]于1995年提出的,他主张采用多点民族志(multi-sited ethnography)的方法追踪物质。商品掩盖了复杂的生产现象和在系统中相互缠绕的社会关系[13]。通过追踪,多点民族志的方法可以揭示商品背后掩盖的社会生产关系和拜物教的真相[15]。多点民族志可以是商品网络上的多个节点并行研究,也可以是一个现象或话题的多个案例进行比较研究[36]。因此,该方法有利于更加全面、更加多样化地展现物质关系。同时,民族志所提倡的“多种质性研究方法相结合”也有利于强化地理学综合性的优势。

1.3 追踪物质视角的必要性

随着世界全球化趋势的增强,对物质流动的关注也为全球化与在地化联系提供了一个新的窗口。它让人们看到了每个地方不同的社会与文化差异[37]。总的来说,关注物质的流动性主要有2大必要性。
从微观层面来说,有对物质本身特性的变化关注的必要性。Gregson等[38]指出,物质的特性是可加工的、有关系连接的和分散分布的。研究物质必须考虑到它们所拥有的状态的变化。因此,物质往往不能被毁灭,而只能通过转化、变异和变形,从而在动态循环中持有存在性[39,40]。例如,Atchison等[41]在追踪澳大利亚小麦时发现作为食物与作为工业原料时,其特性往往有显著差别。当小麦被分解成一种工业原料的时候,它呈现隐蔽而又多变的状态。Maasay[42]也指出,尽管瞬间所看到的物质是不变的,但它的本质是流动的。正是因为流动,它才会在某个节点上相遇成形。因此,对物质本质的流动性的关注是十分必要的。
从宏观层面来说,有对物质流动轨迹的空间性关注的必要性。本土(local)与全球(global)是相辅相成的,物质的流动并不是单线性的,而是通过复杂的、多重的联系组成网络[8]。因此,关注物质的流动,可以从中观察到物质与物质之间是如何联系与进行扩散的[43]。在消费领域,物质并非皆是商品。物质在“商品阶段”的进出,流动性研究可以让学者们在更大的框架内跟随事物,探究是什么在构成商品以及物质的真正价值又是什么[3]等问题。Sheller等[44]提出,移动行为有助于人们对世界形成新的理解。社会实践是“空间分散的”,而时空关系是构成所有社会互动的内在因素。Herman[45]也提到,尽管空间是分散的,但社会实践仍然以网格的方式进行延伸。物质在节点之间的移动行为需要被不断跟踪以保持对节点之间关联性的理解。通过追踪的方法,可以发现网络中存在的剥削、民主化、帝国主义、种族主义、分裂主义、性别歧视、情感与身体伤害等多种社会现象,从而对物质进行更深入的研究[46]。这种方法与以往的全球产业链理论不同,它是自下至上的,能够更好地揭开嵌入在物质文化中的社会空间关系与社会文化意义[1]。

2 追踪物质视角下物质地理学的主要研究议题

追踪物质这一研究方法虽然最初出现于消费研究,但它逐渐扩大至所有与物质相关的研究领域。它致力于理解物质为什么流动以及流动的机制是怎样的,以及探讨物质网络中各点之间的经济、文化、政治联系以及对物质所在的某一节点背后的权力博弈、协商过程以及空间含义[1,46]。Crang[6]在Introducing Human Geography一书中曾对追踪流动的事物的话题进行了区分。本文将在其划分的4个层面的基础上进行再归纳与再补充,重点阐述相关主题的研究进展。

2.1 物质与象征研究

象征研究由来已久,但以往的研究大多呈现表象化的特点,对物质的象征进行简单的呈现或仅对象征进行分析研究。而在“再物质化”的影响下,象征研究更多从细节出发,更加重视象征呈现背后的流动过程和社会文化意义。
艺术画廊、博物馆以及运输过程中出现的收藏品是这一话题最常出现的研究对象。艺术藏品的流动性是值得关注的。它们通常拥有不同的来源地与收藏地,并通过交通运输的方式抵达,在流动过程中蕴含了物质象征与实践等多维度的内容[47]。有研究对收藏文物的流动轨迹进行研究,发现物质在不同地方之间的流转体现的是物质性推动人类意识觉醒与殖民主义的消退[48]。一个药箱在跨国探险活动中的被使用、在博物馆和企业展览中的被展示等活动也可寻得物质流动在人类和全球商业生命史中所起到的推动作用[49]。同时,也有学者通过跟踪捐赠者向博物馆所捐的护身符,指出物质对象积极参与社会关系的形成和维系。它作为一个节点,将相关人、地点和物质组成起来构成传记,呈现出纪念品对于人来说的特殊象征关系[50]。
也有学者对物质本身具有的物质象征变化展开探讨。Brooks[16]在其研究中提到,最初的牛仔裤的粗犷外形象征的是20年代70年代的人们的穿着需要,但这也潜移默化地对消费者的审美产生影响,而之后牛仔裤的生产则遵循消费者对牛仔裤复古象征性的需求来制作磨损、漂白、褪色等效果。然而,也有学者指出,过度关注商品的象征性可能会造成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物质现实的忽视[43]。因此,许多学者开始对商品象征性背后的权力博弈与协商进行探究。有研究认为,许多经济作物被北方资本家塑造成改善南方劳动人民生活的象征,但实质上也具有资本进一步侵入生产地,对生产地进行话语建构,继续强化殖民地印象的倾向[51]。可以看出,象征研究是物质地理学者对“文化转向”之下新文化地理学的一个延续,但它不同于以往纯表征/符号研究,体现的是物质是表征,但也不仅仅是表征,是落于实处的物质研究。

2.2 物质与认同研究

通常而言,物质是记忆的承载,因此也影响着人对自身的身份认同与感知[52]。传统的追踪事物的研究多用于饮食地理学研究。它指出食物所起到的作用是唤起地方、种族或民族认同[53]。例如Cook等[54]在追踪辣椒酱这一商品时提到20世纪50年代在英国定居下来的西印度移民由于从小习惯吃辣椒酱,因此他们在之后也会持续购买辣椒酱来保持身份认同与地方联系。
近年来,物质地理的研究对象开始拓宽至多样的物质,例如日常用品、废弃电池、二手回收物等。地理学者对物质与认同这一话题主要关注2点：
第一,解析情感与具身体验之间的关系,感知个体或集体的身份认同变化。例如Bates[55]追寻乐器的流动性,指出乐器是所勾连的行动者网络的重要行动者。它以各种形式使得多元的社会关系互相交织在一起,乐器演奏者往往与它们建构着独特的亲密情感关系,以促进自身对于音乐家这一身份的认同感。Loyer[56]通过观察与采访不同人与玛咖的接触,发现玛咖对秘鲁经济的推动作用,可以促进农村生产者产生集体的国家认同感。同样地,种植普洱的茶农们因普洱的盛行而以一种积极的方式看待自己的身份变化,认为自身的地位得到提高,因而获得更强的地方与身份认同[57]。
第二,关注物质流动的起点与终点。地理学者一方面关注物质流出地的个体记忆与情感,另一方面,将视线集中在到达地的变化上。Cook等[39]就2007年搁浅的集装箱船“MSC Napoli”展开探索,他们发现当沉船吸引源源不断的游客来参观时,引发的喧闹就打扰了本地人的生活,影响了本地人的地方认同感,使本地人对沉船产生抵制情绪,也随之对外来者产生敌意。Sturgeon[57]则提到,尽管多数商品受到拜物教的影响,失去了它们本身的历史性和生产联系,但普洱茶在中国国内、欧洲以及北美等地的流通却验证了普洱的物质性契合到达地消费者的健康诉求,使他们获得了良好的具身体验。因此,消费者开始支持普洱茶生产以保持本真及远离标准化。同时,物质流动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也植根于当地的社会文化环境。例如Pfaff[58]通过追踪一部西门子CF62手机,提出在东非地区,手机作为从事贸易工作的光荣象征,为当地的商人提供了身份的认同感与保护感,同时也有“社会关系粘合剂”的作用,凸显了其促进社会关系的能动性。
上述案例说明文本与表征并非唯一的文化表现形式,社会文化的呈现也交织于物质之中。可以说,物质与认同的研究体现了社会文化地理温情的一面,而不是往日冷冰冰的、浮于表面的物质展示。相关研究以物质的角度呈现人—物关系,以空间思维重新审视人与空间的对话机制。

2.3 生产与消费研究

从Harvey[13]呼吁揭开拜物教的神秘面纱,到Hartwick[59]提出用一种商品链的方法来阐明生产与消费之间的联系,地理学者试图描绘生产与消费之间的关系地图的努力从未间断。越来越多复杂且详细的定量分析已经可以追踪到全球化背景下的经济与物质往来。与此同时,文化地理学者也提出一切都是消费[60],呼吁学界关注日常生活中通常不被定义为消费的事物之流动与变化[38,61]。Ritzer等[62]指出,消费已经不仅存在于购买商品的瞬间,大量的人群可以通过消费参与影响制作和生产过程,这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消费发生的空间。因此,物质流动体现的不仅是生产到消费的单一化传播及扩散,更包括从消费到生产的反作用过程。
通常而言,相关的商品研究主要集中于位于发展中国家的生产端与位于发达国家的消费端之间的流动现象。一方的变化随时都会引起对方的改变,它们之间是息息相关、相互影响的[16]。Fold等[63]通过追踪Del Monte和Dole这2家菠萝生产商如何开发一个菠萝的新品种,从而促使消费转向;同时,通过对加纳2个定居点农民生计的变化观察,探究在消费端需求下降时对小农户产生的影响。小尺度的商品网络研究也揭示了小范围内的物质流动。例如Saguin[64]通过对养殖场、鱼类市场以及城市社区的参与式观察,追踪了菲律宾大头鲤鱼从生产地湖泊到参与城市消费的过程,提出鱼作为行动者对生态环境的维持、城市鱼类的生产、交换和消费产生了影响。
地理学者也开始主张以一种非线性(nonlinear)的方式来看待物质的流动[41,65-66]。尽管学界大都强调以网络化的视角对全球生产进行解析,但大部分研究仍旧拘泥于教条主义式地关注商品链的开始与结束。因此,相关研究开始注重循环与交换等概念,以边界思维和联系思维来研究物质[67]。Gregson等[38]追踪废弃的船只是如何在孟加拉湾被回收利用,进而部分部件如何被改造为了中产阶级家庭的家具的全过程,很好地诠释了船只本身不是所有构成船的物质的终极形态。他们通过探索传统意义上的最终消费后商品的生命周期,解释了标准商品的消费并非总是终端,它们仍然存在持续地被使用和转化的可能。Herod等[43]在前人的基础上指出,在理解商品在不同边界间的变换,废弃和重生时,不应仅关注商品的外在形式有何变化,而更应该关注它的劳动过程、价值积累过程以及实质价值的转化,这样有助于更清晰地识别资本主义的动态。Coles等[68]也指出,事物与废弃物的边界线不单单是自身物质性变化的问题,而是一个物质与地方的多个可能性交叉的问题。
地理学的空间思维促使物质地理在进行生产与消费的研究时视野更加全面。同时,近年来新经济地理学与人文地理学的其余分支学科加剧了彼此的融合与对话[69]。以上研究都显示出经济地理与政治地理、社会文化地理等分支学科极强的融合趋势。而物质地理给予了这些研究更加坚实的基础,使其能够更加详实地看待商品网络中出现的社会文化现象和人地关系。

2.4 权力博弈与协商研究

在后结构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物质地理学者关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何塑造社会群体的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又是如何反作用于生产与社会关系的。权力博弈与协商研究立足于细小的物质进行关系研究,充分体现了这种“相互对立”“相互依存”的研究范式[70]。
这一话题首先集中于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在商品拜物教的背景下,物化商品与对资本的过度崇拜使普通劳动者的贡献被忽视,资本的作用被过分地放大[14,62]。因此,地理学者针对种种商品贸易展开追踪,旨在发现其背后隐含的剥削与不平等。发达国家超市货架上一袋袋包装好的食物背后隐藏的也许是发展中国家贫困人民的血与泪,是世界各地无数“看不见的其他人”的廉价劳动,使消费者能过上看似平常的日常生活[54,61-62,71]。而物质背后体现的不仅是普通劳动人民的价值,多方行动者也会利用物质性实现自身的利益需求。例如,Herman[45]通过追踪从南非至英国的葡萄酒商品链,提出葡萄酒充当了英国与南非之间的认知桥梁。通过公平交易基金会这一伦理平台的话语,向消费者传递生产者的信息,从而在英国提高被认证的葡萄酒的销量,从经济上使南非的农场工人获益,但同时,葡萄酒的生产和消费也策略性地将利益攸关者有机地联系起来。Wilson等[51]认为,尽管公平贸易基金会旨在促进对生产地区的劳动者的社会与环境福利的关注,但事实上,生产者的本地文化和历史视角很有可能被发达国家消费者和资本家的理想所掩盖,幻化为发达国家资本的代言人。
另一方面,地理学者采用唯物史观来观察物质的全球性流动[43]。物质流动的动力实质上是一种确保社会再生产的妥协。由于资本的大量囤转,每个人都被灌输“我们需要大量的商品来维持我们的日常生活”的概念,其意识形态刻意地合理化以大量物质和能源消耗以及废物生产为基础的挥霍的“生活水平”[72]。例如Huber[27]从石油这一化石燃料资源入手,观察其全球性的流动,认为用一种整体的空间观来考虑其背后所蕴含的社会关系、生活实践以及更加广泛的地缘政治生产是十分必要的。在这种空间观下,石油作为一种重要的助燃剂来推动宏观至全球消费乃至政治格局,微观至公民的日常生活的变化。与此同时,地理学者也将目光转向了日常居家消费[15,72]。值得注意的是,商品在进入一个家庭之后,也会经历一系列的消费流程,例如储存、准备食材、食用、废弃等过程[72]。与“一切都是消费”的论断相似,丢弃和浪费食物也是家庭实践中维持日常运转的一个难以避免的过程[73]。而家庭消费中也存在着不平等的性别关系。例如,Evans[15,73]提到当追随食物至家庭中时,发现女性在家庭中承担着主要的家务责任,从而指出家庭中的性别不平等问题。物质中蕴含的权力交织生产出新的空间关系,而空间关系又构建出了文化政治意义。以上研究从物质的政治性出发,揭示了物质所处空间关系中的博弈与协商现象,极大地拓展了物质地理的深度。

3 结论与展望

本文在梳理追踪物质视角下物质地理学的理论溯源、批判以及研究主题的基础上,发现物质地理学并不囿于以往对于物质文化的分布以及固定的文化含义的简单解读,而是将问题置于更加广泛的政治经济文化系统的脉络之中加以考察,对生产与消费、身份认同、文化政治、物质象征等方面进行不断探讨,强调物质流动背后的地方性知识生产、区域与全球变化以及微观主体之间的权力博弈,关注到用传统的研究方法无法关注到的角落,例如不利的劳动关系与性别关系等。同时,用追踪物质的视角进行物质文化的地理研究可以说为认识流动性这一话题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图1)。因此,这一研究视角可以在政治经济地理学、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和日常生活地理学中彰显其重要性与价值。
图1 追踪物质视角下的物质地理学研究及展望

Fig.1 Research framework and prospect of material geography stud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ollowing the things"

然而,在当下物质地理学的发展中,也有一定的研究空白与缺陷。首先,研究物质流动容易陷入教条主义式地对事物、地方、浮于表面的现象的拼贴描述(surface geographies),带来对象拜物教的危险,违背了研究物质流动的理论要求,物质也会因此失去生命力[35,74]。其次,物质追踪仍然是以商品消费为主要议题,而较少研究其他非传统商品类的物质,以及非传统生产者在商品消费中所起的作用[75]。最后,学界倾向于研究全球北方相对富裕地区的消费和全球南方相对贫穷地区的生产,忽视了南方地区也拥有的物质文化消费与贸易以及北方至南方的逆商品链,例如垃圾的生产与消费[38,67-68]。
近年来,受“物质转向”的影响,国内地理学者亦开始加强关于物质的探索和研究,对家的地理学[76]、情感地理学[77]、自然的社会建构[78,79]等领域皆有涉及。但立足于中国区域社会文化的背景,从政治、经济等角度探讨物质性和人、物质与地方的空间效应的研究仍显不足。鉴此,本文综合现有的西方相关研究案例,结合现有的研究空白,提出中国人文地理学对物质地理学可能进一步开展的研究议题：
第一,物质流动视角下的国际权力博弈研究。近年来,中国政府开始禁止回收包括废弃金属、塑料、纺织品在内的各种二手商品和材料。该禁令挑战了现有的以二次资源回收为特征的空间定位,致使全球资源回收的格局正在面临重大的调整[80]。未来研究可以通过追溯二手商品在中国的再生过程及追踪二手商品与材料的未来再流动,以透彻理解在流动过程中,二手商品对社区、城市、省份乃至国家层面造成了何种影响,以及背后的文化政治意义。
第二,资本对商品物质的建构与重构研究。国内外学者皆对商品网络进行了非常充分的研究,未来研究可以剥离商品拜物教的面纱,植根于事物的物质性与本土性,研究资本如何对物质进行商品化的建构以及跨地方推广。例如,茶叶等自然物质是如何被社会和资本所建构的。从实践的角度,研究可以追踪茶叶从种植地到制作工厂、茶叶销售市场、社区、家,甚至到垃圾桶,观察茶叶物质性及其变化对于商品链以及人们经济生活的影响。
第三,物质流动视角下的日常生活地理研究。相关研究可集中于探寻物质所组成的日常生活背后的社会关系和情感研究。首先,未来可跟随物质进入不同的时空情境中,尝试观察与归纳物质位于不同地理位置时,所映射的劳动关系或性别关系,以厘清背后社会关系的形成机制以及社会关系与物质性的关联性。例如,为何晾衣架、拖把等物品时常与女性关联,这背后隐藏的象征与形成轨迹是什么?其次,物质的流动也时刻与人的情感相联系,例如,远居海外的潮汕人仍然保留喝茶的日常习惯,以及中国人走到哪里,中国超市和中餐馆就会开到哪里等话题。物质性如何影响人的情感等研究还需文化地理学者进行进一步的思考。

References

Publishing order | Descend order by publishing year | Descend order by cited wit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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