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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科学进展 >

2025 , Vol. 44 >Issue 1: 77 - 87

DOI: https://doi.org/10.18306/dlkxjz.2025.01.006

研究综述

地理学视角下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进展与展望

  • 曹广忠 , 1, 2, 3 ,
  • 胡明峰 1, 2, 3 ,
  • 刘涛 , 1, 2, 3, *
展开
  • 1.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北京 100871
  • 2.北京大学未来城市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
  • 3.自然资源部国土空间规划与开发保护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871
* 刘涛(1987— )，男，安徽宿州人，博士，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人口迁移与城镇化、空间规划与治理研究。E-mail:

曹广忠(1969— )，男，山东莘县人，博士，教授，主要从事人口迁移与城镇化、城市地理与城乡规划研究。E-mail:

收稿日期: 2024-07-28

  修回日期: 2024-09-12

  网络出版日期: 2025-01-15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371231)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2371201)

收起

Progress and prospects of research on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ography

  • CAO Guangzhong , 1, 2, 3 ,
  • HU Mingfeng 1, 2, 3 ,
  • LIU Tao , 1, 2, 3, *
Expand
  • 1. College of Urban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s,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 2. Center for Urban Future Research,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 3. Key Laboratory of Territorial Spatial Planning and Development-Protection, Ministry of Natural Resources, Beijing 100871, China

Received date: 2024-07-28

  Revised date: 2024-09-12

  Online published: 2025-01-15

Supported by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2371231)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42371201)

Fold

摘要

快速城镇化背景下，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日渐活跃并受到不同学科的广泛关注。基于地理学视角对相关研究进行梳理，有助于增强学科间对话，深入理解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时空过程、影响因素和效应。论文通过总结少数民族人口迁移相关理论，构建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整体性分析框架。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积极性不断提升且内部差异显著，总体呈现由乡进城、自西向东和省内迁移流动为主的格局特征；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既有全国人口的共性，也体现了民族特征的作用；作为特定群体的地理空间行为过程，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通过城镇化促进了民族间的交往与融合，但其对民族地区发展的影响仍需更多的研究关注。未来研究的重点领域包括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在城市体系中的选择和分布、民族特征在人口迁移决策中的作用机制、迁移流动对民族地区及个体的影响效应等。

关键词： 人口迁移流动; 少数民族; 民族地理学; 城镇化

本文引用格式

曹广忠 , 胡明峰 , 刘涛 . 地理学视角下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进展与展望[J]. 地理科学进展, 2025 , 44(1) : 77 -87 . DOI: 10.18306/dlkxjz.2025.01.006

Abstract

In the context of China's rapid urbanization, the migration of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more active, and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China's migration groups, which has attracted widespread attention. This article reviewed the existing stud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eography, which is conducive to enhancing interdisciplinary dialogue and expanding the research direction of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China. Based on the reality of ethnic minority migration in China, this study incorporated the relevant migration theories on the basis of Chinese ethnicity theories, and established a macro-micro analytical framework.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migration of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 has entered an active period, and the overall pattern of migration was from rural to urban areas, mainly within the provinces and across provinces from west to east; China's ethnic minority migration was also affected by factors that are common for the overall migration of the country, including ethnic minority languages, specific cultural practices, and co-ethnic network connections. Other factors related to ethnic culture also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but existing studies are weak in examining the mechanism of cultural factors; Ethnic minority migration in China not only promotes urbanization but also facilitates a wide range of interaction,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among all ethnic groups, and its impact on urban-rural integration and the protection and revitalization of ethnic villages in ethnic minority areas requires the joint attention of different disciplines. Looking forward to future research, the study can be expanded in terms of the dispersal patter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change of ethnic minority migrants in urban scale hierarchies, the examination of the role of cultural factors in whether and how to migrate, and the effects of migration on the development of urban-rural transformation in ethnic minority areas and on ethnic minority individuals, respectively.

Key words： population migration; ethnic minorities; ethnogeography; urbanization

伴随大规模、高速度的城镇化进程，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 ① 现象逐渐活跃、增势显著，不仅对迁入/迁出地的人口结构和社会经济发展产生影响，也推动着各民族交往接触与民族互嵌格局的形成与发展，受到民族学[1]、人口学[2]、社会学[3]等学科的广泛关注。同时，迁移流动作为一种人口的地理空间行为过程，也需要以地理学的学科视野讨论其一般性和特殊性。地理学通常在空间视角下探讨人口迁移流动的格局、过程、机理与效应，既能为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提供一般性的空间规律解释，也能与其他学科相结合形成一种兼顾民族特征的综合理解[4]。20世纪上半叶开始，中国地理学领域便重视民族地理研究[5⇓-7]，民族人口地理分布与迁移流动是其中的重要内容[8⇓-10]。当前，中国少数民族人口空间再分布现象愈加显著，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的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正如火如荼开展。在此背景下，地理学也应保持民族地理研究传统，发挥空间分析、人地关系等研究优势，为人口迁移流动研究的深化和民族工作的推进贡献力量。
学术界关于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不断增多，并对跨学科交流提出需求。与中国少数民族人口由沉寂到活跃的迁移流动进程相对应，现有关于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广度和深度不断强化，包括迁移流动进程[11-12]、空间格局[13-14]、影响因素[15-16]和效应[17-18]等方面。来自民族学、人类学等领域的研究者们通过对相关研究进行梳理和总结[19⇓-21]，认为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也包括不同方式、不同地域类型，并涉及民族地区乡村振兴、城市民族社区演化和迁移流动伴生的生态问题等，需要引入跨学科的理论视野和研究方法。地理学具有细化分析不同尺度、地域类型的优势，并兼顾自然、社会与人文等研究方向，能够回应相关学科对拓展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研究的需求，可从“格局—过程—机理—效应”的逻辑主线对这一人文地理现象进行科学解读[22]。最近，孙俊等[23]认为，相关研究对中国民族理论的探讨存在明显地理取向，但尚未形成系统化的民族地理理论研究方向，需要结合现当代地理学思想进行理论整合。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研究便为地理学介入民族理论探讨提供了一条可能路径，从地理学视角出发进行理论梳理和进展探讨，具有回应相应学科的研究拓展需求、助力民族理论的地理性探讨等重要意义。
虽然现有研究已取得较多成果，但也存在一些值得进一步探讨的问题。首先，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研究涉及的相关理论丰富多元，但存在学科间缺乏对话、西方理论与中国实践相脱节的问题，基于中国现实构建一套综合的、可对话的基本分析框架尤显必要。其次，地理学领域对全国整体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持续深化，但针对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探讨明显滞后[20]，在后者面临理论、方法、数据等拓展困境时[19]，前者可能为其提供重要参考。最后，已有研究指出“民族特征”在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中具有特定影响作用[8,16]，但由于研究视角、关注对象等的差异，使得不同研究之间的对话较少，对“民族特征”的认识相对模糊，需要对其进行全面归纳和具体认识。
鉴于此，本文立足地理学的学科视野，全面梳理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进展。首先，总结少数民族人口迁移的相关理论，构建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分析框架；其次，梳理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演变过程及空间格局的研究进展，探讨可拓展之处；而后，归纳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并讨论作为特定群体迁移流动所产生的综合影响效应；最后，基于梳理和评述结果，展望未来的研究方向。

1 少数民族人口迁移的相关理论

少数民族人口迁移的相关理论主要包括个体决策机制、目的地选择、影响效应三方面。在分析个体决策机制时，人口迁移理论发挥基础性解释作用。人口迁移律、推—拉理论、迁移转变理论等在宏观层面解释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时具有适用性，新古典人口迁移理论从微观角度对少数民族人口迁移行为做出分析。此外，国外研究基于对族群文化的关注，提出并发展了族群影响假说(the ethnic effect hypothesis)[24-25]。该假说认为地理环境、历史原因等的共同作用会对族群形成特定的文化传统，处在相同文化规范下的群体会产生特定认同感和归属感[26]，从而在迁移过程中具有一定的文化偏好。
目的地选择方面，国外研究基于迁移网络理论提出族群网络(co-ethnic networks)概念[27]，强调少数民族/族群人口在迁移时更会考虑目的地的族群特征和社会资本，在族群占比较高的社区能够获得更多的求职网络和更便利的商业机会[28]。国内研究指出，中国少数民族人口在迁移流动时不仅考虑经济发展更好的地区和城市，也倾向选择本民族网络规模较大的省份、城市和社区[29⇓-31]，并且这一网络联系的影响效应在各民族中存在差异。
影响效应方面，相关研究主要关注人口迁移者的社会融入效应，并集中探讨了人口迁移流动与交往交流交融以及民族互嵌的理论关联。国外研究在探讨国家内部人口迁移时形成了空间同化[32]理论，旨在解释迁移者的社会融入和隔离分层现象，同时也开始讨论城市多样性，认为城市应当承认族群多样性的存在并有针对性举措[33]。国内研究更关注人口迁移流动对交往交流交融及民族互嵌的推动作用，阐释了人口迁移流动、交往交流交融和民族互嵌三者间的理论逻辑关系。首先，人口跨区域迁移流动，改变了民族人口分布格局，推动了各民族近距离接触，扩大和加深了各民族经济、社会交往[34]，促进了不同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1]。其次，学者们结合群际接触理论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梳理了民族互嵌与交往交流交融的内在关联[35]，指出民族互嵌式社区是交往交流交融得以实现的空间场域，交往交流交融会催生各民族相互嵌入的社会结构，其在形成后也将反过来为交往交流交融提供动力。最后，学者们系统阐述了人口迁移流动、民族互嵌、交往交流交融之间的互动关系[36]，指出人口迁移流动首先推动各民族在空间、经济等物质层面互嵌，进而带动文化、社会、心理等精神层面互嵌。民族互嵌也会再次促进各民族人口迁移流动，形成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的良性循环。
虽然学术界已形成较多的理论成果，但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研究还需要一个系统的理论框架。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是“中国少数民族人口”与“迁移流动”两个概念的交集。一方面，要注意研究对象的独特性，中国各族同胞尽管具有不同的民族称谓，但首先是中华民族的一员，共享着最重要的中华民族身份认同[37]。因此，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研究与国外研究具有本质差异[38]，西方理论不能直接套用于分析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现象，对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现象的解析必须立足中国实际，始终在中国民族理论体系的指导下展开。另一方面，需借鉴人口迁移流动研究内容及规律的普适性，包括人口迁移流动的方向、距离、方式等一般内容，以及人口迁移律、推拉力理论等理论规律。基于此，立足于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实际，在中国民族理论的指导下，融入相应的人口迁移理论，可构建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分析框架(图1)。宏观研究主要梳理少数民族人口空间再分布的格局特征与影响效应，微观研究主要总结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与决策结果，二者是解析与聚合的关系。
图1 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分析框架

Fig.1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ethnic minority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China

2 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演变过程及空间格局

2.1 迁移流动的演变

中国各民族“大分散、小聚居、相互交错居住”分布格局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复杂的人口迁移流动过程。历史时期各民族人口的迁移对当前中国各民族人口分布格局的形成至关重要[39]。相关研究通过古籍整理等方法，从古至今地梳理了历史时期各民族人口的迁移规律及其文化影响[40]。1949年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前，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主要在屯垦戍边、三线建设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等国家性战略背景下进行。相关研究较少对这一时期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进行针对性探讨，多是在对特定国家性战略运动研究中包含了关于各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叙述[1]。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历了大规模、高速度的城镇化进程，人口迁移流动一直是其主要的实现方式[41]。在全国人口迁移流动愈发活跃的同时，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参与度也后来居上，超过汉族，同时也存在内部差异。整体上，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积极性由滞后于汉族转为逐步赶超[42]。1978—2000年，随着城乡收入差距的不断扩大和户籍管控约束的逐步宽松，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现象开始增多，但流动人口在少数民族中的占比低于汉族。2000—2020年，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增速持续加快，在前10年里完成了对汉族的年均增速赶超，在后10年里实现了规模占比超越，这也意味着现阶段少数民族整体参与迁移流动的积极性和汉族相似甚至更高。具体而言，各民族参与迁移流动的进程并不同步，内部分异明显[11]。1982年的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中，流动人口占比较高的是维吾尔族和回族，分别为1.2%和1.1%，此后各民族流动人口占比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升。2000—2020年，各民族中流动人口占比呈阶梯式上升特征，2000年各民族中流动人口占比均不足20%，2020年则有42个民族中流动人口占比超过20%，其中有26个民族超过全国水平。在规模上，2020年有11个民族的流动人口规模超过100万，其中壮族最多，超过500万。但规模并不代表迁移流动积极性，如赫哲族虽然仅有1000余流动人口，占比却超过三成，迁移流动较为活跃；维吾尔族虽然有173万流动人口，但占比仅14.7%，进一步反映出人口迁移流动进程的内部差异。

2.2 空间格局特征

现有研究从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方向、距离以及城市偏好三方面刻画其空间格局特征。在方向上，少数民族与全国整体的人口迁移流动方向相似，整体呈现由农村迁入城市、自西向东迁移流动的格局特征[43]。但不同民族迁移流动方向具有差异，部分民族从其主要分布地向相邻省份或东部省份迁移流动，也有一些民族迁移流动的方向较为分散。在距离上，少数民族人口具有省内流动为主和向地域较近的省外发达地区迁移流动的特征[44]。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公布后，学者们发现少数民族人口仍以省内流动为主，但跨省流动趋势增强[11]，主要迁入地是广东、浙江等沿海省份。分民族来看，蒙古族、藏族、满族主要在省内流动，近30年跨省迁移占比相对较低，并保持稳定；回族、维吾尔族等5个民族逐渐由省内向跨省迁移流动转变；苗族、布依族等的省内与跨省迁移流动比例接近。
流动人口整体在城市规模等级中存在差异化的分布特征，但关于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类似分析尚不多见。有研究将西北地区城市分为省会城市、地级市及县级城镇三类，发现少数民族人口迁入三类城市的整体比例相对均衡，但不同民族存在明显的分布差异[45]。如，回族更倾向于均匀分布，藏族在县级城镇集聚最多，维吾尔族更偏好省会城市。这说明少数民族人口在迁移流动时也具有差异化的城市偏好，从而对不同规模等级、不同民族组成的城市管理者提出差异化与针对性的需求[46]，但更为深入的研究仍不多见。此外，当前关于中国人口迁移流动的研究，已开始转向对不同迁移流动类型、迁出地特征的讨论，并关注到人口再迁移现象[47-48]，但针对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相关探讨较为局限，限制了对中国人口迁移流动现象的全貌特征和类型差异的深入理解。

3 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与效应

3.1 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

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影响因素包括各民族的共性因素和民族间差异性的特殊因素。一方面是现代化进程中迁移流动增强的普遍性。在中国城镇化快速推进过程中，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既与宏观层面的经济水平、区域差异和户籍制度约束等因素相关，也同微观层面的个体和家庭特征相联系[16]。另一方面是“民族特征”的特定影响，包括语言、宗教文化、网络联系等。对于这一特定影响因素，现有研究使用“民族特征”“民族因素”“民族特性”“文化因素”等不同表述[8,15-16]，内涵不尽相同。其中，“民族特征”的表述相对更适用：一是其具有客观性而基本没有歧义，强调群体所表现的特有标志；二是其更具综合性，既涵盖丰富多样的少数民族文化，也能兼顾民族人口结构、地理分布、地域特点等特征。

3.1.1 共性因素：个体、家庭和地方

个体特征因其具有较强的选择性而影响人口迁移流动[49]。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口迁移流动存在差异，青年人是迁移流动的活跃群体，少数民族流动人口也集中在劳动年龄[2]，且30岁及以下的流动人口比重高于汉族[11]。中国少数民族人口有特定的教育回报[50]，受教育程度调节了文化偏好对人口迁移流动的阻碍效应，受教育程度越高、个体迁移的意愿和能力越强[29]。少数民族女性由于婚姻嫁娶等因素迁移流动的几率更高，但由于务工经商和教育因素迁移流动的可能性更低[3]。此外，婚姻对于个体的流动性存在一定羁绊，家庭团聚心理一定程度上会降低人口迁移流动动力[49]。
家庭因素包括家庭生命周期和家庭经济社会资本。一方面，在家庭生命周期的各个阶段，家庭居住和发展需求并不一致，因而对迁移流动的选择也会有所不同。少数民族人口在决定是否进行家庭化迁移时更会考虑老人和小孩的因素[51]。另一方面，家庭经济资本是家中成员赖以发展的基础，家庭成员的迁移流动决策，很可能不由迁移者自身决定，而是由家庭根据其资源和需求决定。某些少数民族文化背景下，家庭被视为一个经济单位，个体迁移流动行为往往由家庭决定[31]。
迁出地与迁入地的经济发展差距是驱动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重要因素。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城镇以更多的就业机会、更高的劳动收入、更丰富的休闲娱乐等吸引着大量人口从农村或其他地区迁入，当然也包括来自民族地区和边疆地区的大量少数民族人口[52]。有学者利用空间计量模型考察了2010年少数民族人口城市选择的影响因素，发现以城市职工平均收入、城市人均GDP和城市财政预算为表征的经济因素具有显著影响[14]。

3.1.2 民族特征：文化传统和网络联系

自古以来，各民族通过迁移流动，促进文化的交流融合，共同创造了中华民族灿烂的历史文化。在此过程中，语言文字和传统习俗也会对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产生一定影响[15]。语言是少数民族文化的外显性表征[53]，对国家通用语言的掌握程度反映其迁移流动过程中的沟通成本。学者们先后探讨了语言对劳动力迁移的影响[54]、语言适应与迁移者目的地选择的关系等[55]，认为语言距离越远、迁移概率越低。部分少数民族人口对国家通用语言掌握不熟练，可能更愿意处在相对局限的生活圈内，对迁移流动持相对消极的态度[49]。可见，推进国家通用语言的广泛使用，有利于帮助少数民族人口克服迁移流动中的语言障碍。
文化习俗是承载生活习惯和地方记忆的重要方式，各具特色的传统文化促使少数民族人口在迁移流动时产生较强的文化随迁需求[15,56]。如民族饮食文化，有部分民族人口依靠民族特色文化和独特的生产技艺在迁入地经营特色餐饮店[57]，包括回族的拉面店、维吾尔族的烤肉店等，这不仅降低了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成本，也在实现城市融入中传播了其美食文化[58]。此外，宗教信仰体现着中国某些少数民族文化的特点及内涵，寄托其精神生活和文化信仰，而宗教场所的不可随迁性也影响其迁移流动决策[59]。
少数民族人口迁移选择时会重点考虑目的地的网络联系[29]，迁入城市是否具有相似的文化对少数民族人口而言较为重要。一方面，相同的民族身份是某些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时获取社会支持的重要渠道，当目的地具有一定规模的网络联系时，潜在迁移者具有特殊机会加入该群体，从而获得信息和资源帮助，降低迁移流动中的信息和风险成本[30,60]。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地区的一些中心城市依靠独有的宗教与文化吸引周边少数民族人口迁入。如，兰州具有西北地区少数民族相对熟悉的文化氛围，形成了拉动少数民族人口迁入的文化吸引力，因而成为周边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重要目的地[61]。这种文化吸引力在西南地区的成都[62]等省会城市也有体现。

3.2 迁移流动的效应

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既影响人口的空间分布格局，也推动城镇化发展、民族地区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一方面，民族人口空间分布的集聚性下降，均衡性和多样性提升。在迁移流动的推动下，少数民族人口逐步向非传统聚居区扩散，在同一地区的集聚度降低，在不同地区的地理离散系数提升，使得不同地区的民族构成愈发多样[18]。另一方面，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持续推动城镇化发展，为促进民族地区的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提供动力。少数民族人口城镇化水平正逐年提高，从2000年的23.36%到2010年的32.84%，2020年已达49.2%。虽然相较于汉族仍偏低，但在少数民族人口日渐活跃的迁移流动态势下，其城镇化发展的动力很大，提升速度会更快[17]。马戎[52]认为在城镇化进程中存在三条迁移流：汉族向少数民族地区、少数民族人口从农村向本地各级城镇，以及西部地区少数民族人口向中东部地区。这些迁移流动群体作为联系农村与城市、民族地区与其他地区的桥梁和纽带[3]，通过迁移流动实现生产要素的空间再配置，既在城市的现代化建设中贡献力量，又通过城乡联系促进民族村寨保护与发展[63]，助力民族地区乡村振兴[64]。
人口迁移流动有利于推动民族互嵌格局的形成与发展已成为研究共识，在促进各民族空间互嵌的基础上，夯实各民族群众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民族人口跨城乡、跨区域迁移流动能够提升族际空间接触机会[18]，使得各民族文化、不同地域文化进一步交流互鉴，通过居住融合促进民族融合[65]，进而推动民族互嵌格局的形成和发展。段成荣等[36]认为，人口迁移流动直接推动各民族空间融居和经济互嵌，进而建立文化、社会方面的紧密联系，推动形成各民族互相认可的心理归属共同体，可从认知、情感和行为三方面增进各民族群众的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也有学者指出，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可能面临迁入地社会融入压力和身份认同困境[66-67]，存在城市居住空间分异现象[68-69]，表现出居留意愿较高但落户意愿较低的不完全定居状态[70]，尚处于从初步融入走向深度交融的过程中。对此，相关研究建议城市管理者统筹城市民族工作，构建城市居民身份认同形成机制，促使城市社会和少数民族流动人口间不断地增进共同性、包容差异性[71]，以持续增进各族群众的“5个认同”、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72]。

4 总结与展望

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日渐活跃，已成为中国人口迁移流动群体中不容忽视的重要组成，受到广泛关注。本文基于对少数民族人口迁移相关理论的梳理，构建了宏观与微观相联系的分析框架，据此全面梳理现有研究进展。梳理结果表明，中国少数民族人口的迁移流动进程由沉寂转为活跃，表现出由农村迁入城市、省内迁移流动为主和向东部省份集聚趋势不断增强的空间特征。中国少数民族人口的迁移流动既受到与全国整体人口迁移流动相似的共性因素影响，民族特征的影响也不容忽视。迁移流动促进了少数民族人口城镇化水平的提升，推动了民族互嵌格局的形成和发展。相对而言，地理学在这些研究中的贡献仍有很大的提升潜力[23]，学科间的交叉融合研究也较为欠缺。
现有研究的广度和深度持续提升，为认识民族人口空间转移过程、迁移流动与民族互嵌的关系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方法基础。在地理学视角下，以下领域应是未来研究的重点：
第一，从城市体系出发分析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集散格局和演化特征。一方面，少数民族流动人口逐渐成为城市社会经济生活中不容忽视且不可缺少的有机组成。城市因而成为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空间集聚和民族融合的核心地域。因此，梳理少数民族人口向城市体系集聚的时空过程，是解读少数民族人口城市偏好的基础和前提，对引导少数民族人口向各级城市有序流动、提升城市吸引力和包容性具有重要意义。另一方面，少数民族人口对城市偏好的内部差异有待进一步分析。各民族人口城镇化水平差异显著，比较不同民族迁移流动的城市选择特征，能够更为精细地把握其集聚分散的差异化特征及演化趋势，研判未来少数民族人口城镇化的发展趋势，进而为城市民族工作的针对性和具体化开展提供学术支撑。
第二，深入考察共性因素和民族特征在少数民族人口迁移决策中的作用机制。在中国人口迁移流动驱动因素逐渐由制度约束转向经济驱动和多元化因素主导的背景下，针对民族特征在人口迁移流动过程中的理论解释仍不充分。现有研究虽然也关注到民族特征的特定影响，但多以定性分析为主，缺乏对民族特征影响少数民族人口迁移决策的定量证据。数据是实证考察的重要基础，目前关于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的专项调查数据仍较少。未来可通过深入挖掘人口普查或抽样调查个体数据，开展少数民族人口问卷调查，建立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数据平台等方式来助力实证研究的开展，通过对民族特征的具体影响机制和差异化分析，深化对中国人口迁移流动内在机制的认识，可能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推进民族工作提供有价值的参考[73]。
第三，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对民族地区和个体发展的影响效应有待进一步研究。宏观上，在少数民族人口迁移流动愈发活跃的背景下，人口大量流出的民族地区城乡统筹发展、民族村寨保护振兴等问题也需要引入地理学力量。微观上，人口迁移流动意味着迁入地有更好的职业、收入或教育等优势，也为迁移者提供了更好的发展机会。相应地，迁入地区和城市的选择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少数民族迁移者个人和家庭的发展，这种空间异质性和群体差异性的考察尤其需要地理学的人地关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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